\"还能拉弓吗?\"张巡问。
南霁云咧嘴一笑:\"右手没事就行。\"
夜幕降临,叛军暂时退去。睢阳城内的街道上,士兵们正在收集箭矢,妇女们用门板抬着伤员。张巡巡视城防时,发现几个士兵躲在角落里低声啜泣。他走近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少年的尸体,胸口插着半截断箭。
\"这是我弟弟...\"一个满脸烟灰的士兵抬头看着张巡,眼中满是绝望,\"他才十五岁,昨天刚领到长枪...\"
张巡蹲下身,轻轻合上死者的眼睛。他认得这个少年,是上个月主动要求参军的睢阳百姓之一。
\"把他抬到太守府去。\"张巡站起身,声音异常平静,\"今晚...我们吃马肉。\"
十日后,睢阳城内已经找不到一只活着的动物。饥饿的士兵们开始挖草根、剥树皮。张巡下令打开官仓,将最后一点霉变的谷子分给百姓,自己却连续三日滴水未进。
这天夜里,南霁云悄悄来到张巡的房间,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什么?\"张巡抬头问道,他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已经瘦脱了形。
南霁云解开布包,露出一块烤熟的肉:\"马腿肉,我偷偷藏的。\"
张巡盯着那块肉,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推了回去:\"给伤员吧。\"
\"张御史!\"南霁云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若倒下,睢阳必破!\"
张巡沉默良久,终于掰下一小块肉放入口中,剩下的仍然推还给南霁云:\"分给今夜守城的将士。\"
南霁云走后,张巡从床下取出一个木匣,里面是他这些年在守城战中总结的兵法心得。他提笔在最后一页写道:\"守城之道,首在民心...\"
笔尖突然一顿,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张巡急忙披衣出门,只见一队士兵押着三个五花大绑的人走来。
\"怎么回事?\"张巡问道。
领头的队正行礼道:\"禀御史,这三人试图偷开西门,放叛军入城!\"
被绑的其中一人抬头,竟是雷万春的副将赵德柱。他哭喊道:\"张御史!弟兄们实在撑不住了!城内已经开始人相食,与其这样,不如...\"
\"闭嘴!\"张巡厉声喝止,转向队正,\"雷将军可知此事?\"
队正犹豫了一下:\"雷将军他...他说身体不适,今晚没来巡城。\"
张巡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恢复冷峻:\"将叛贼押到城头,当众处决。传令全军,再有言降者,斩立决!\"
处决结束后,张巡独自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叛军营火。许远悄悄来到他身旁,轻声道:\"雷将军在房内自尽了...留了封信。\"
张巡接过信笺,上面只有八个字:\"忠义难两全,以死谢罪。\"
\"厚葬。\"张巡将信笺揉碎,撒入风中,\"以将军之礼。\"
又过了五日,睢阳城内的惨状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张巡下令将城中所有木制建筑拆毁充作燃料,太守府的门板都被卸下来煮\"肉汤\"。当最后一口锅见底时,南霁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让我突围去彭城求援。\"他坚定地说,\"贺兰进明有三万兵马,若能说动他出兵...\"
张巡摇摇头:\"贺兰进明若想救睢阳,早就来了。\"
\"总要一试!\"南霁云单膝跪地,\"请御史准我前往,若不成,我南霁云必回睢阳与诸位同死!\"
张巡看着这位忠勇的将领,终于点头:\"带三十骑去,若能见到贺兰,告诉他...睢阳若破,江淮必失。\"
南霁云突围那夜,睢阳全城戒严。张巡命人在城头多点火把,制造大军仍在的假象。叛军果然被迷惑,南霁云带着三十勇士从西门杀出,消失在夜色中。
等待援军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每天都有士兵饿死在岗位上,城内的百姓开始成群结队地倒毙。张巡下令将尸体集中到北门焚烧,以免瘟疫蔓延。黑烟终日笼罩睢阳上空,如同不祥的预兆。
第十日黄昏,城头了望的士兵突然大喊:\"骑兵!是我们的骑兵!\"
张巡踉跄着爬上城楼,只见远处尘烟滚滚,一队骑兵正向睢阳疾驰而来。但当他们靠近时,张巡的心沉了下去——只有南霁云一人一骑,马背上还插着几支箭矢。
城门刚开一条缝,南霁云就滚落马下。张巡冲过去将他扶起,只见这位神射手腹部中箭,鲜血已经浸透了战袍。
\"贺兰...不肯发兵...\"南霁云艰难地说,\"我...我射断了他府前的旗杆...以示警告...\"
张巡紧紧抱住他:\"回来做什么?傻啊!\"
南霁云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我说过...必回睢阳...与诸位...同死...\"
三日后,叛军发动了总攻。饥饿至极的守军无力抵抗,睢阳终于陷落。张巡、许远、南霁云等三十六人被押到尹子奇面前。
尹子奇看着这些形销骨立却依然挺直脊梁的唐将,不禁叹道:\"若能得诸位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张巡冷笑:\"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尹子奇摇摇头,命人将他们全部处斩。临刑前,张巡突然对身旁的少年亲兵低声道:\"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少年含泪点头:\"记住了,大人。城破前夜,您让我把兵书藏在...\"
\"嘘——\"张巡制止他说下去,\"活下去,把睢阳的故事传下去。\"
刀光闪过,三十六颗头颅落地。但没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从睢阳的废墟中悄然逃离,怀中紧紧抱着一卷染血的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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