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上)
裴三公子这个人,能牵动他心绪的,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一人。
听风叹了口气。
满城乌云黑漆漆将落未落,像是要落雨,藤月的目光望向不远处起伏的山峦,道:“二哥那边如何?”
萧贺欲攻城之事自然瞒不下尹州,她担忧藤鹰藤原会按捺不住前来,便派秋实回去,希望可以将对方劝下。
尹州帮她诸多,她不能再连累他们了。
另一边,藤鹰坐在狼座上,尹州可汗几乎已经将尹州的事务悉数交由与他,他俨然是尹州说一不二的主人。说话时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审视道:“满洲无事?”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看向秋实,见对方只低着头不吭声,好像平日一般沉默寡言,最终叹了口气说:“秋实,在阿满身边待了这么久,你能将她当做唯一的主上,倒是忠心。”
“只是,”他的手指在桌上不停地叩着,秋实知道这是藤鹰心绪不定的表现,对方再开口时没有特殊的情绪,但是秋实还是感受到他的不虞:“我让你在她身边,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的。”
“殿下是尹州的王。”秋实并不畏惧对方,话冷硬的像木头,话里的意思旁人不懂,可她知道,藤鹰是懂的。
尹州这么多年能明哲保身,一是岁贡颇丰,二是从无不臣之心。现下新帝即位,若是贸然调动兵马,新帝该怎么想?就算当时没有发作,无疑也是为尹州埋下一颗重雷,日后若是开罪,尹州该如何应对?
藤鹰是藤月的二哥,可同时也肩负着尹州的兴亡。
况且裴映洲已带援军前去,他们最好的办法,便是等。
气氛沉闷下去,藤原在一旁看着他俩打哑迷,忍不住道:“萧贺大军围了满洲城,如今城中只有几千精兵,阿满那个性子,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轴的很,怕是不会退了!”
见藤鹰不说话,他有些着急道:“二哥,你还犹豫什么!阿满是我们的妹妹,难道我们要袖手旁观放任她在满洲孤立无援吗?”
“藤原。”藤鹰的声音带着威严,语气沉闷道:“冷静下来。你该明白,现下不是出兵的时机。”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藤原的话语带着震惊,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愿救?”藤原并不是莽汉,很多时候,甚至十分心细,见藤鹰如此表现,就知道对方是在犹豫。
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自家妹子生死攸关,叫他怎么冷静,不由得怒道:“二哥的迟疑我明白,可是她是我们的阿满!难道做了尹洲的王,就要放弃自己的亲人吗?”
“好好好!”见藤鹰只是握紧了把手不吭声,藤原冷笑了两声道:“你不去,我去!”
汉子一甩衣袖,冲出了营帐。
“五殿下!”秋实唤道。
“让他走。”藤鹰看着藤原远去的背影,揉了揉眉心道:“藤原护妹心切,私自带军驰援,尹州并不知晓。只是兄妹情深,新帝应当会体谅。”
秋实不由得看向座上的人,藤鹰的目光落在虚空,不知道在与谁说:“我得守好尹州。”
等着她回来。
秋实突然明白了藤鹰的意思。藤原私自带兵,可说兄妹情深,并不代表尹州的立场,届时叛军覆灭,功过相抵,自然无事。可若打着尹州的旗号,那便是授人以柄。
“属下先行告退。”藤鹰既有了打算,秋实便没有再劝,只是有些说不清的情感——藤鹰好像习惯了做二哥,从小到大,为阿满与五殿下兜底,现下还要担着薄情寡义的骂名。
走之前,她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藤鹰的目光竟也转向她,让秋实想起自己平生唯一一次大胆的表白,那朵算不上艳丽的圣花。
更不可思议的是,藤鹰喊住了她。
他坐在王座之上,与她不过咫尺之间,却又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秋实听见对方说:“你父亲这么多年对尹州付出诸多,连唯一的女儿也忍心送进王帐做了侍女,我已将他提拔至达鲁花赤。这么多年,亦知你辛劳,待满洲事毕,便可归家。慕达节圣花所换,如此可满意?”
似是思考了许久,藤鹰最终道:“秋实,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满洲一战,活着回来。”
藤鹰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情,好像对他而言,自己确实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他们可以是并肩作战的同伴,可以是相互切磋的朋友,唯独不可能是相伴一生的恋人。
姑娘的眼神陡然黯淡下来。
那个没有说出口的条件,他帮她做了选择。达鲁花赤形同众官属之长,这是莫大的恩典了。
秋实什么也没有说,谢了恩典转身。她沉默,却不愚笨。藤鹰看着姑娘出帐,她与阿满一样,脊背始终是挺拔的,大步向前,从不回头。
自己何尝不明白秋实的心思。
与以往热情大方草原的姑娘不同,秋实总是沉默寡言。她的母亲去世的早,父亲是尹州的股肱之臣,却也因此对家庭疏忽诸多。秋实自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自然没有办法活泼。
他们的相遇也并没有什么特殊。在给藤月选伴读前,藤鹰与之不过寥寥数面,若真说有什么不同的,不过是在诸多姑娘中选中了她陪伴在藤月身边。
因为她话少,家庭又对尹州忠心。
这是藤鹰选她的理由。
况且每每下达命令,秋实都完成的最漂亮。她能寡言又能吃苦,在王帐时也经常找自己切磋,从不曾懈怠。
所以那晚的那朵圣花才让藤鹰震惊。他是尹州未来的王,虽未娶妻,但是从小到大遇到过太多的姑娘,也送出去过很多朵圣花,却没想过,会有姑娘沉默着,赠花予他。
秋实在某些方面和阿满其实很像,一样的坚韧一样的坦诚。所以不可否认的是,在姑娘说想要一个条件的时候,藤鹰不可抑制地心动了一下。
可是正当接过父亲的衣钵,他却犹豫了。藤鹰曾想,等自己变得强大,变成尹州的主人,便有足够的能力护住阿满,不想真到了这般田地,反而身不由己。二哥藤鹰可以做的事,可汗藤鹰不可以。
他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如何敢去重新喜欢一个姑娘呢?
父亲爱阈氏,却也因部落争端不得不纳旁人维稳。若是秋实,未来的某一日,他是否可以无视外界的压力,给秋实想要的?
秋实的喜欢没有声音,却又如春雨润物。她应当和藤月一样,最终有自己的生活、喜欢的人,然后平安地过完一生。
也正因如此,藤鹰不愿辜负。
他选择扼杀这短短一瞬的心动。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落雨了。”藤月站在城楼之上,语气淡然。仿佛面前的不是生死,不是战争,只是一场檐下听雨的闲趣。
盛夏的暴雨噼里啪啦地落下,砸到人身上映出浅浅的水坑,炸药本就消耗诸多,落了雨,自然是无法再用。雨会阻隔行军进程,援军来的只会更迟,眼下的情况,对他们十分不利。
萧贺虽说没有食言,多给了一日时间,但这一日,只能简单部署。人数的差距无法弥补,何况萧贺若不是成竹在胸,怎么可能轻易松口?
“主上。”青瑜不知何时窜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只鸡腿道:“吃些东西吧。”
不知从哪捕的山鸡,扒干净了烤的焦香,还不忘给她留一只鸡腿。藤月摇摇头,不知该笑他大敌当前还是孩童脾气,还是忧愁眼前散不尽的雨雾。
“我在青鸾军时,不过幼童。”青瑜见她拒绝,也不恼,笑着说:“其实关于镇国公府,大多都是从哥哥口中听说。他当年从碧城死里逃生,一路过得很苦。但是他没有放弃,一直等着有朝一日镇国公府昭雪、青鸾军重见天日。”
“青鸾军的存在,是守卫家国。”少年人的语气是与娃娃脸不相符合的沉稳:“不管是碧城还是现今的满洲城,都是如此。”
“哪怕明知跟着我是送死吗?”藤月问。
“我相信主上,亦相信裴将军。”青瑜道。
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个可爱的梨涡,连带着藤月也跟着笑起来,道:“我也相信他,相信我自己。”
这一日,不过貍奴捉鼠。
“大人,是否攻城?”萧贺平白拖了一日时间,克鲁心中已是不快,跟这汉人女子废话什么,大人竟然还真的让他们多活一天!还好天助阿军,落了暴雨,那汉人的炸药便也再无用。现下攻城,虽说狼狈了些,但确实是好时机。
他看了看一旁的絮绒,又有些不满萧贺这种情况还只顾享乐。不过旁处的女子确实与满洲的不同,这姑娘肤白貌美,确有姿色……想着想着,又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萧贺手中的茶盏未凉,只低头看杯中那沉沉浮浮的尹州春色,直到絮绒耳语了几句,才蓦地起身。
夏季的天气总是多变的,暴雨如注,噼里啪啦下过一阵后,便逐渐偃旗息鼓。云色渐开,孙虎看着底下的人,面带惊讶道:“司徒校尉,那是什么?”
“那是……”饶是青觉,也变了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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