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个……重明，晚上好！”
一片寂静，只剩啾啾鸟鸣和叶蝉聒噪不休。
天幕沉得泛蓝，暮色已去，月头西上，只余一点渺茫天光，在密林间稀薄近无，重明站立在昏沉中，微垂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訾灵打了个招呼，对方不答，她便也有些局促，手指蜷缩起来，拽着肩头的小辫把玩。
说起来，他们还真不是能坦然相见的关系。
早前暗探身份暴露，他们就没有好好谈过，后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两人不知是心照不宣还是单纯忘了，再也没有提过。
这次匆匆从山涧离开，形同逃跑，照重明的性格，应当天涯海角都把她捉回来才是，可重明还没动，她先找上门来。
也没有坦诚过自己的用意和打算，就想着让魔神殿下配合自己，不管怎么想这如意算盘都有点冒昧啊……
訾灵我行我素惯了，单独行动了三年更令她像匹孤狼，不过她也知道，即便不需要帮忙，有些交流也是必要的，否则会寒了身边人的心。
“啊，那个，我今晚找你是因为……”
澹台衡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他第一次见阏逢这幅扭扭捏捏的姿态。
看得牙疼。
大征朝尊贵的六皇子主动让出说话空间，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身影已经没入密林，树梢摇曳的花灯是他残存的良知。
“为了冥罗？”
訾灵一怔，“你怎么知道？”
重明伸出刚刚便负在身后的左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一个布包，看形制貌似是他的外衣。
“给你。”他答非所问。
訾灵打开一看，赫然是满当当的萤火虫，她情不自禁弯起眉眼，“你什么时候捉的？”
“刚刚。来时经过南面山坡，见萤火虫飞舞，顺手兜了一些。”他神色淡淡。
訾灵解开活结，小小生灵们争先恐后飞出，流光充斥着这片天地，把他们的面孔映照得柔和。
“上次想送你花，这次想送你萤火虫，虽然不知这样的念头因何而起，不过想做也就做了。”
“？”訾灵眨眨眼，消化着他话中意思，“送我……花？为什么，什么时候？”
重明依旧答非所问：“你想要冥罗，对吧？”
“……嗯。”
“我知道了，宫浮一会儿会把人带过来。”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吗？”訾灵疑惑蹙眉，总觉得他今夜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做什么都无妨。”
流萤飞舞明灭，魔神殿下敛睫看过来的眸光格外柔和，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掌心覆盖訾灵颈侧，试探性地摩挲两下。
訾灵觉得痒，不自觉缩脖子，却将脸颊往他掌心送了些。
重明用指腹抚摸她光洁的侧脸，又捏捏她的耳根。
触手温软，惹人流连。
“息魔涧的那段记忆，我想不起来，如果把极北荒原当做我们的初见，我只能记得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一直没有说过，他对訾灵的初印象是很好的，否则不会出手救人。
他记得那双泪眼，可怜巴巴，楚楚动人，若是定定凝睨片刻，就能发现比起动人，这双眼睛更多的是干净。
那一年荒原朔风格外寒冷，少女的头发被吹得凌乱，张扬的发丝和巴掌大的脸颊，黑与白的极致对比，哪怕是魔神的眼神也禁不住为她停留。
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泪珠儿挂在她脸上，浑圆的眼睛微微睁大，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迸发出热烈的神采，犹带泪痕的脸上展露她自己也没能注意到的笑意。
眼睛漂亮得像猫儿，上翘的唇也像猫儿。
“叛乱爆发后，你追随着我从魔宫来到凡间，一开始不明白你为什么死心塌地，后来也接受了你的说辞，虽然现在看来这些说辞更多是半真半假的戏言，不过我曾经信任过你的每一句话。”
訾灵微微睁大眼，“我不……”
“听我说完。”
魔界尊主的霸道蛮横在此刻展露无疑。
他口吻柔和，甚至暗藏几分纵容，可手上却不容置喙地捏攥少女耳垂，些微痛感传来，訾灵在逼人的压迫感下默默噤声。
“我信任过你的身世，信任过你的忠诚，信任过你散落在别人口中、或真或假的爱。”
“这一切编造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困住了我。”
“我惯于在这牢笼中自洽，花朝节那晚，真相猝不及防地落进耳中，你的坦诚是打开这牢笼的最后一把钥匙。你以微笑向我承认一切，牢门应声而开。”
“但我……好像并没有走出牢笼。”
“同行的那段时间，在很多个琐碎的瞬息，我思索过回魔界后如何安置你。”
“最初我觉得，你天真纯稚，不适合风云诡谲的权势斗争，于是想，回魔界后，给你一个闲散小官，每日吃喝玩乐，富足又快活。”
“后来我觉得，你还是得离我近些，最好能像姬姜一样住在魔宫，魔界左护法的位置还空缺，由你来当不无不可。”
“你自然没有姬姜那样的手段，不过到底左护法也只是一个名头，有这个名头在，你可以在魔界横行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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