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藏拙
马上的白衣小童正是祁嵘,而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他的堂兄,赵王的长子祁屹。
八月份,祁嵘在省城的中秋灯会上与林砚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北上进京,一路危机四伏,幸有武艺高强的侍卫随护,又有锦衣卫六太保在中途相迎,历经千难万险,直至九月初才抵达京城。
祁嵘一路上都在思考,到底是谁会惦记他一个进京为质的王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绑架刺杀。
入宫当日,他先去拜见皇帝和皇后,帝后虽形容疲惫,兴致不高,却也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他们说了不多的话,无非是长辈对小辈的关照叮咛云云,不多赘述。
从乾清宫告退而出,祁嵘被安排在较为偏远的撷芳殿,这里曾是未成年皇子的居所,但因今上没有其他皇子,将他安排在此也地在情理之中,而与他相同遭遇的,是赵王世子祁屹,除他们二人以外,再无其他宗室子入京。
整个京城风平浪静、井井有条,既没有灾荒兵变的乱象,也没有阋墙反目的传闻。
祁嵘更觉得古怪,他们二人的父亲在封地素来安守本份,为什么单单传召他们进京?
他们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住下来,每日卯时去皇极门右厢的书堂读书,每五日去乾清宫、坤宁宫向皇帝皇后请安,三点一线,仿佛像日升月落般理所当然。
皇帝性情随和宽厚,平易近人,且后宫只有一个皇后,没有任何妃嫔,两人打破帝后不能通宵同宿的宫规,如民间夫妇一般共同起居。
圣天子坚守一夫一妻值得称颂,唯一令群臣苦恼的只有子嗣问题,而子嗣对于皇家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皇后仅育有一子一女,也就是当今太子和乐安公主,到底还是太过单薄。
一日祁嵘入坤宁宫陪皇后用膳,太医隔着碧纱屏风禀报太子的病情,倒也并不避着祁嵘、祁屹两个侄儿。
祁嵘这才知道,太子自幼体弱多病,又被帝后、群臣寄予厚望,点灯熬油的读书、学习朝务,身体越发亏损,从去年入冬时就缠绵病榻了。祁嵘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也体现在识时务,他瞬息明白了自己和祁屹的处境。太子的玉体每况愈下,皇帝和皇后怕是早有了过继养子的念头。
原来堂兄祁屹是稳固国本的备份,而自己,是备份的备份。
这下麻烦了!祁嵘心想:来的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宗族传承,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祁屹比自己年长,如果处处争强好胜,风头盖过了堂兄,日后难免被记恨报复,更不用说,万一太子病情好转,日后继位,想起曾有人上蹿下跳与他争夺储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通了自己的处境,祁嵘开始藏拙,非但在功课上处处落后堂兄一筹,还刻意表现的贪玩贪睡,人畜无害——尽管他本就是贪玩贪睡的。
皇帝待他们一日更甚一日的慈爱和气。祁嵘也因此“得寸进尺”,在正旦那日壮着胆子提出想要出宫打猎的请求。
“嵘弟!”祁屹轻斥了他一声。
皇帝却笑道:“怕是宫中太闷,你们小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出去跑动跑动也好。”
言罢,命太监安排锦衣卫随护,务必保证两位王子的安全。
祁嵘笑靥飞绽,跪地谢恩:“谢陛下!”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飞扬跳脱的孩子,年近半百的皇帝由衷的欢喜,敛笑嗔怪道:“陛下也是你叫的?私下称伯父。”
祁嵘笑道:“谢伯父。”
两人带领一干侍卫骑马出城,猎了若干野鸡、小兔和狐貍,又活捉了一对小梅花鹿,满载而归。
回宫后又被召见,换上了红色团领常服,去坤宁宫陪皇帝皇后用晚膳。
就在凌晨时分,太子高烧惊厥,太医施针后,直到清晨方才缓解,情况不容乐观。皇后一日之间似乎老了几岁,鬓角的斑白都更加明显了。
祁嵘和祁屹看在眼里,小心收起一整日的愉悦心情,神情愈发恭谨,颇有些寄人篱下之感。
皇帝本打算叫他们来问问今日狩猎的收获,是亲近之意,但见皇后全无兴致,心情愈发沉重,全程君臣叔侄并没说几句话,只闻杯盘碰撞的轻微响声。
晚膳后,皇帝问了近日的功课,祁屹读到了《尚书》,祁嵘称自己仅仅学到《论语·卫灵公篇》。
皇帝点点头,皇子大多四岁左右开蒙,六七岁上就能完成蒙学课程,而后由《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的顺序往下读。
十岁只读到《论语》,着实有些平常了。
要他背来听听,祁嵘便将卫灵公全文背了出来,中间偶有卡顿,倒也还算完整。
皇帝又问他:“‘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何解?”
祁嵘摇头称不知。
“屹儿,你说。”皇帝看向祁屹。
祁屹不假思索道:“花言巧语扰乱道德。小处不能忍,会扰乱大的谋划。朱子曰:‘小不忍,如妇人之仁、匹夫之勇皆是。妇人之仁,不能忍其爱也。匹夫之勇,不能忍其暴也。’”
声音清朗,对答如流,皇帝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你不但读过《朱子集注》,还读过《四书或问》。”
祁屹称是。
皇帝点点头。再问祁嵘其他句子的释义,槪是一问三不知,皇帝不禁有些失望,吴王府的属官在奏报中说,祁嵘灵心慧性、闻一知十,他将其召进京城,本是寄予厚望的,如今看来,只是看上去活泼灵气,招人喜欢,资质上实在平平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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