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在起初,记忆还未完全从灵魂中剔清,偶然间几次,原身是恢复过一瞬记忆的。
青鸟的死,让原身极度的崩溃,每当这时,她都会迷茫地去东郊询问黎珩。
谁是青鸟?
青鸟为何不回来了?
黎珩的答复总是带着不自觉的嘲讽,有时又会如她般缄默不言,不愿提及青鸟。
比起亲眼见证过青鸟死去的黎珩,原身表现得更为固执,更加偏执,风褚提醒她要记得自己嘱咐给他的禁令,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兽林全部封印,唯余自己能进入——连黎珩也不能。
但她,却再未踏入过兽林。
或许在记忆深处,潜意识中,她始终不愿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已经死了。
不必亲眼见证,不必亲自验证,一切就好似从未发生。
黎珩的道歉是对原身的道歉,簌棠想了很久,最终没有接话。她心中还清楚,于公而言,其实他并不需要道歉。
他只是愧疚。
因为在这段往事里,他的抉择,是站在魔界这一边。
果然,下一刻,他竭力偏头,看向了祁以遥,眼中有着更深的愧疚与无措,“对不起,对不起……”
他愧疚,青鸟的死与他也脱不开关系。
是他默认了,也误解了原身对青鸟的疏离,表面不曾赞同,可他仍为了魔界而放任一切如此发展着。
他清楚原身和青鸟的矛盾,就像是仙魔势不两立的缩影。而他在这场对立中,选择守护魔界。
祁以遥伸手捂住了他不断紊动,颤声的唇。
这一刻,她当真感受到了青鸟的情绪,又有了属于自己的感悟,静默片刻后,缓缓摇了头。
“阿珩,不必抱歉,你没有错。”她道,“我与你说了,如若是我,我也会如此选择。这便是我的选择。”
青鸟早在离世前便做了选择。
她不是因为误会与争端让她无力逃脱,而选择自戕的。
在最后兽林的危机里,她同样为了魔界安危,选择以身饲阵。
“若是每个人都只顾及自我的情爱,那谁来顾念苍生的爱?”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仙族道貌岸然,咄咄逼人,手段卑劣。他们打着为苍生的名义,却想残害魔界无辜的魔族。”
昔年她的选择或许还带着无奈的意味。
可如今,经过了祁以遥这一世,她变得更加坚定,“对立本无意义,只看对错便是。”
不是因为青鸟是句芒后裔,也不是因为她是仙族,就一定要选择仙族。
“我同你们一样,一样选择守护。”她轻道。
与此同时,她似有所感,牵住了黎珩冰凉的手。
她察觉到他的体温在不断流失,蛟由水而生,原本就比常人体温更低一些,此刻黎珩的手被她攥紧在手中,冷得如一块寒冰。
最后,她那双清亮的眸,不由得起了氤氲的潮气。
是青鸟的记忆带着她在感受着,感受着曾经埋藏在心中,不曾说出口的那些爱意。
“阿珩……”她想说别离开。
可是最后,只能静静看着他身上的最后一点热度褪尽。但他面上的神情是难得的放松,执拗了一辈子的黎珩,最终得以在生命尽头之时,得以释然。
*
簌棠也无法做到真正平静看着。
她眨了眨眼,落下了一滴泪,心中蕴藏着不舍,苦涩,诸多情绪,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指尖却传递而来一抹令人舒心的清凉,她又微微一怔,低下头,发觉原是浮桑还一直牵着她的手。
她的理智渐渐回来,与祁以遥说了一会儿话后,命人来处理黎珩的后事。
祁以遥是青鸟转世,获悉那段往事后,有着比簌棠更深的感悟,此刻整个眼眶已然通红。而凝视着簌棠好一会儿后,她忽然道:“簌棠姐,谢谢你。”
簌棠一顿。
她是以祁以遥的语气在与她说话。
“从前,我时常会迷茫。”青鸟的执念太深,纵然轮回转世,祁以遥也在许多时候感到身如飘萍,孑然一身,无处可依。
再加上,大鵹和少鵹从来都不是真心对她。
找到她的转世,让她拜入清晖阁加以利用,到头来也不曾给过她半分真心。
所以,在被挑唆利用作为仙使来到魔界后,她不自觉被一切吸引。
坦诚而真实的种族,原是她曾经用命守护的。心甘情愿以命相护,自然也值得她再一次爱上这里。
还有……重新相识的簌棠。她看着簌棠,“得知青鸟的记忆后,我不再迷茫了。”
“因为,我选择的果然没有错。”祁以遥向来是是非分明,恣意干脆的。
在莲笙离世的时候,她便下定了决心要帮魔族,如她所言,不看对立,只看对错。
比之青鸟的痛苦纠结,此生,她也是重获新生。
消化着心中青鸟的情绪,祁以遥努力扬起笑,“不过,我还是会去找阿珩的转世,他让我重获新生,我也想看着他的新生。”
簌棠一顿。
察觉到簌棠动了和她一同去寻找的想法,祁以遥又道:“此事交予我便好,簌棠姐,你是魔尊,魔界还需要你主持大局。”
她说得没有错。凝视她一会儿后,簌棠点了点头。
这场战役虽然伤亡不多,但魔族这般无故遭劫,身为魔尊,她还需稳定军心。
与祁以遥道别之后,簌棠让浮桑先回寝殿,自己则去找风褚商议政事。
待到月上重楼,她才终于忙完,独身回了寝殿。
不过,她早已不觉得她是独身一人。
就如曾经的阿福,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盏灯一般,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好似拥有了一盏极为繁华的灯台,上头缀满了无数的小灯,一盏盏,随着一路走过的旅程被点亮,让她的心房被填满,变得璀璨而明亮。
正想着,殿内的明光仿若当真亮了些,原是雕花殿门被人推开,殿室中盈满的光亮宣泄而出,照亮了殿外的整条玉石路。
她的小兽们着急跑了出来,一马当先的是九耳犬,随后,重明、孟极、尔白与灌灌,连带着鹿蜀都出了宫殿。
“棠姐,你没事吧!”九耳焦急问道。
重明也连忙道:“祖神说你没事,可我还是担心,我在魔心城里一看见那么多大军,就连忙带着孟极来了。”
“簌棠姐,没有受伤吧?”尔白与灌灌同样关心着。
连无甚感情的鹿蜀也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簌棠心中一暖,这便是她的一盏盏小灯。而其中最明亮的,一次次危难之中与她共同承担的,是……
月色清寂,殿内的烛火却如日光绚烂,温暖。
白衣少年缓缓走了出来,背光之下,他的身影更显高挑而挺拔,身如修竹,姿态闲雅。
比融融烛火更加明亮的,是他那双清澄的鸳鸯眸,他凝视着她,薄唇轻抿,勾出一抹温柔淡笑。
他轻声唤她,“簌棠,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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