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配还活在这个世上?
“小黄,你在说什么呢?”小姑娘却只是和父母对视一眼,她回头看九耳,摸了摸它的脑袋,温柔道,“什么害我们,我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可九耳不管不顾,它将所有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地列举出来。
“是我引来了怪物,是它们屠尽了村庄,如果当时我不往家的方向跑,就不会这样了!”
“也是我许愿让你们复活,可我不知道复活的代价是变成不老不死的尸体,灵魂也永远得不到解脱,我、我…害你们也成了怪物。”
“是我,是我害你们三百年不断奔波,要离开一个又一个家……”
夫妻俩和小姑娘,曾经给了九耳一个家。
可九耳却害得他们没有了家。
到此刻,九耳的记忆清晰无比。
它浑浑噩噩,流浪人间的近三百年,是鹿蜀要它付出的代价没错,更是它对自己的惩罚。
在青丘听到亡魂之事不住颤栗,是它清楚不死人所要承受的痛苦。
譬如此刻,它感受不到家人指尖的温度,一切只如它的心般,绝望又冰冷。
可谁知,下一刻,它面前的姐姐却忽然笑了。
笑是最温暖的弧度,融化了所有蒙在眼前,犹如隔阂的冰凉。
她的笑容那般熟悉,还像九耳小时候不小心闯了祸时,那样纵容又温柔。
她说:“可是小黄,你只是一只小狗呀……”
九耳犬愣住。
“小狗哪里懂得那么多呢,遇到危险,当然是会往家跑的啦。”她再度伸出手,如往昔一般,一下下抚摸它的头。
已经死去的人,不曾温暖的手。
但在此时,九耳蓦然感受到了恍惚的热度,只听见她轻轻道,“……怎么能怪你呢?”
或许,亦或者当然,是怪过的。
人有着比兽族更加复杂的情感,爱与恨便更加浓烈。
时常审时度势,偶尔又会失去理智,当然会因恨怪罪一切,却也会因爱宽恕一切。
“我们已经不怪你了。”最终,小姑娘如此说。
凡人的一生本是短暂的,百年转瞬,何况过去近三百年,足以磨平了所有伤痕,只余下美好的回忆。
在她身后,夫妻俩拥住她,而它在所有人身前,安静地看着他们,好似还是当年。
良久后,夫妻俩问九耳,“小黄,所以你要和我们走吗?”
“我们要去前方,寻找新的家了。”如此说着,他们擡头,看向的却是九耳身后。
簌棠一行人就站在它身后的灌木丛中,九耳犬很清楚。
因为簌棠说,她会在它身后。
它顿了很久没有说话。
透过他们的身影,它正看向的是他们的背后,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日暮西下,绚丽霞光将人影勾勒得模糊,田野也好似从前的光景。
“小黄?”小姑娘偏头看它。
穿透过去的是曾经。
而它身后,夕阳渐落的方向,隐隐还能察觉到热度,那是它来的方向,是如今。
好一会儿,它道:“姐姐,看到你们过得好……我已经放心了,对不起。”
小姑娘沉默一瞬,依旧笑着,她点了点它的脑袋。
似明白了它的意思,却并没有失望,她道:“没关系呀小黄,能陪你一段路,你也陪过我们一段路,大家都已经很开心,很圆满了。”
她也看了眼,正站在灌木丛边的簌棠。
良久,她忽然又轻道:“小黄,你还记得吗?百年之前……其实我们已经见过一面了。”
九耳犬耳朵动了动,好一会儿,不可置信地擡头。
黑漆漆的瞳孔紧盯住她,眼中流露的是一丝迷茫,复又震惊,最后怔愣当场。
它想了起来。
彼时,被抽去灵丝的它已然浑浑噩噩,可或许是执念作祟,或许它仍在奢求最后一丝浅淡的缘分。
在某个如此刻的傍晚,它重新遇上了它的主人。
可那时,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仍在他们心中。
对于平凡的人而言,灭村之痛太过沉重,哪怕不为自己恨,一想到其余无辜的村民,也无法不怨。
愧疚感仍萦绕心头,却在那时,他们重新与九耳相遇。
以活死人般的身躯,与仍有着温热体温的小狗重逢。
对比如此强烈,爱恨百感交集,最终,如陌路人般,只当从没见过。
“对不起。”小姑娘想了许久,最终愧疚道,“如果我早些想明白……算了,小黄,你找到更好的归处,往后会有更好的生活。我们,就此别过了。”
最后,她想要轻笑,“……再会。”
或许不会再会了。
人的感情有时很短暂,百年就能看开许多事。从始至终,磕磕绊绊走过了近三百年的凡人,甚至没有问过九耳为何能开口说话了,对于他们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要保重啊,小黄。”
可临到最终,她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向夕阳下的九耳犬摆手。
九耳犬鼻尖酸涩,这次却忍住了。
它的身后,簌棠不曾开口,可它恍惚间,却似听见了她温柔的声音。
她轻轻唤它,“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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