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府外寻常百姓忙着耕种,扛着锈迹斑斑的缺口锄头行色匆匆。少许有耕牛的,面色怡然,跟旁人说说笑笑。
将军府内,被众人议论的戚昔也已褪下厚实的大氅,一身圆领宽袖月牙袍,外罩披风,立在院子里看着满树春色。
搬进将军府以后,戚昔日子过得闲适。
吃食有人看着,屋子里的炭盆整夜不熄。锦衣玉食养着,汤药吃着,气色也渐渐好了。
这会儿站在翠色浓郁的石榴树下,身姿如青山翠竹,挺拔俊逸。看得一旁立在屋檐下的人微微失神。
燕戡擡步走到人身边,道:“院子里就这几棵树,春日里总归单调。你有什么喜欢的花草,我叫人弄些过来。”
戚昔偏头看他,眸光如月华,清辉动人。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暖心。
“你寻常要练武,伤了可惜。”
燕戡看着面前或断枝或歪斜的几棵树,一时哑然。
证据确凿,他没法反驳。
“我练武也不是非得在它们身上砍一刀。”
“是吗?”戚昔摆明了不信。
未有多言,戚昔移开目光,向着屋里走去。
虽说是养身体,但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久了,总归是烦闷。戚昔每天按照周子通的要求出来走走,走完了碍于身子愈发笨重,又只能回屋里躺着。
燕戡紧随其后,看着修竹般的背影,道:“明天我要去大营一趟。”
“嗯。待上几日?”
这些天交流多了,戚昔跟他也算熟悉不少。偶尔聊上几句,当是解闷儿。
燕戡听到想听的,嘴角翘起:“约莫两三天。我把阿兴留下,你要有什么事儿就使唤他。”
戚昔在软椅上坐上,打了个呵欠,舒舒服服将自己窝好。“应是春耕了吧。”
燕戡坐在戚昔对面,挡着门外进来的风。
“嗯,春耕关系着将士们日后的生活,我要去看看。”
这些天的相处中,戚昔是知道除了斜沙城的百姓们会种地,燕家军也要屯田。
春日开始,无论哪家都尽数忙起来了。
燕戡自己的事儿说完,又关心起戚昔:“真没有喜欢的草木?”
戚昔声音微懒:“也不是没有,我想要点种子。”
燕戡:“想自己种?”
戚昔困倦地眨眨眼:“不要寻常的菜种,你帮我找找有没有稀奇一点的。”
燕戡只当他好奇,点头应承下来。
*
次日,两人一起吃完饭,燕戡骑着马走了。
燕戡走了,他便做自己的事儿。
想到以后若是要养崽子,座山吃空肯定不行。
铺子要继续开下去。
酿酒他会,一些小食小菜也可以卖起来。
后面时间里,斜沙城里食材出来得多,但应该也就那些。他想试试能不能找出些有用的,培育培育,也好增加些酒馆特色。
之后开铺子本着赚钱去,就不能如之前那般随意了。
刚过巳时,阿楮拎着一大包东西进院子里。
“小郎君,你要的种子!”阿楮一只小短腿跨入门槛,手里的包袱往肩上一甩,吭哧吭哧扛着进来。
戚昔伸手去拎,被阿楮侧身躲过。
他见小孩红扑扑的包子脸,眉眼温和:“怎是你送来的?阿兴呢?”
“阿兴哥哥在后头。”
阿楮将一大包的种子放在桌上,垫着脚往凳子上一坐,两个小手不停地在脸上扇风。
“小郎君,你为什么要种菜呀?是咱家庖厨做得不好吃吗?”
“也不是,打发时间罢了。”
“可是你现在不能劳累的。”阿楮瞪大了眼睛,不赞同极了。
戚昔很喜欢阿楮这个身上泛着淡淡药香的小孩,他葱白的指尖戳了戳阿楮的脸,道:“我只是打发时间。”
“哦~是因为大将军不在,所以小郎君不好玩儿了对不对?”阿楮一脸我明白了的样子。
戚昔:“那倒不是。”
阿楮闭着眼睛摇头:“小郎君不要以为我是小孩就能骗到我。”
戚昔眸色骤暖,轻笑出声:“没骗你。”
说着,他将包袱打开。
戚昔上辈子前十八年都与土地打过交道,所以包袱里的种子倒是认得几个。
在大顺朝,番茄、黄瓜、辣椒乃至西瓜的种子都有,只不过是少与多罢了。
所以阿兴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搜罗来的种子看着很有分量。
这一包,五斤是有的了。种子种类也起码上了二十种。
“戚公子,我回来了!”
门口,一头牛脑袋先伸进来。头大额宽,眼如铜铃,是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黄牛。
戚昔错愕:“怎么赶了头牛来?”
阿兴嘴角一咧,口气不小:“戚公子要哪块地,我就耕哪块地。”
戚昔哑然失笑。
“你就不怕把你们府的门槛踩破了。”
“怎么会,大黄懂事儿着呢。那就从这个院子开始吧!”
戚昔制止:“院子里的地不多,牛来怕是转不过弯儿,你从哪儿弄来的牛送回哪里去。地可以慢慢开垦,先把种子育苗出来再说。”
阿兴挠头:“还要育苗?不直接撒地里就行了?”
戚昔:“不行。”
想也知道手里的种子价格不低,没那么多钱来浪费。
*
牛是将军府的,自然送回到牛棚里去。
为了加快育苗,戚昔直接一样种子拿出来十粒。阿兴跟阿楮两人守在他身边,看他小心的样子齐齐瘪着个嘴,露出心疼的表情。
阿兴:“咱种子多,不用舍不得的。用完了还可以买呢。”
戚昔:“一来弄那么多,要是失败了岂不浪费。”
戚昔坐在椅子上,将种子搁在打湿的纸屑里,再让阿兴密封进罐子。
“这就好了?”阿兴将罐子的盖子盖上。
戚昔:“等个三五天,种子发芽就可以移栽进土里。”
现在气温低,这样能让种子发芽快点,缩短育苗时间。
阿兴挠挠头,没见过这样种地的。
放眼整个京都,没听说哪家少爷会种地。他也只当戚昔是玩儿。
手上的罐子放在墙角,阿兴又跑去拿了锄头来:“那我现在把院子里的空地收拾出来。”
阿楮跟在他身后:“我帮忙。”
平日经常是他俩被留在将军府中,玩儿来玩儿去就那些。戚昔也种地,他们恰好有事儿做。
院子大,但地面多是铺着石砖。
能用的地儿就只有靠着墙面儿的一条长方形的花坛。除了几棵被燕戡变相修剪了枝丫的石榴树,剩余的地方都可以利用起来。
阿兴跟阿楮一个拿着大锄头一个拿着小锄头在地里刨着,瞧着都没什么经验。磕磕绊绊,像大灰兔带着奶白兔学挖洞。
戚昔让阿兴给他抓了一点土放手里。
手指撚动,细土散落而下。
这土是黄壤土,土质松软,土层也厚。因处于北边,含水量不如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土壤。
里面没什么碎石,只挖出多余的杂草根,摊上些日子,幼苗就可以直接移栽进去。
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这一小块地方被清理出来。
阿兴杵着锄头站直身体,脸不红气不喘,汗都没出一点儿。他问:“戚公子,这点地够吗?”
戚昔点头:“差不多。”
他只是看看这些种子种出来的情况,想扩大一点规模,还是等自己卸货了再说。
阿楮拍拍手上的泥,脆生生道:“我师父的草药田空着呢,种不了上那儿去种啊。”
“好主意!”阿兴拍着阿楮的肩膀。
戚昔淡笑着送来手里的细土,道:“那你师父知道了不得跟你急。”
“我们院子里有一点药田,多的在隔壁,那些叔叔爷爷们看着的。很大很大,还修了涝池呢。”
戚昔蹙眉:“涝池?”
阿兴:“就是个大水塘,斜沙城里经常缺水。咱们城里有好几个涝池呢。”
戚昔知道涝池是什么,在缺水的地方,人们会修建涝池收集地表径流,也就是常说的池塘、山塘、堰塘等等。
他疑惑的不是这个,而是这里缺水,但他从来没去取过水。他铺子里大水缸的水不是一般的禁用。
戚昔后知后觉:“酒铺里的水缸里的水是你们打的?”
“对啊。”阿兴不好意思冲着戚昔笑笑,“是大胡子让常河给打的。”
“怕被你发现,每次我们都不敢打多了。”
戚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见阿兴脸上有些忐忑,戚昔没有多言。他将剩余的种子收好,把手洗净。
他这里没事了,戚昔就让人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阿楮在这儿又陪了戚昔一会儿,也回去继续看药炉子。
人一走,院子里一下变得清净。
戚昔手指在桌上轻点,想着这种地的事儿。要让苗长得好,直接种地里是不行的。
如此一来,势必会用到肥料。这里没有现成的化肥,那就需要粪肥厩肥替代。
不知道在院子里弄这些东西,燕戡知道了会不会……
戚昔指尖抵着额角,幽幽看着那方开辟出来的土地。
*
两天后,燕戡从北边大营回来了。
走时是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回来就变成了蓬头垢面的糙汉。
他整个人像在沙里滚了一圈儿,脸上、头发上都沾满了沙尘。
戚昔正好在院子里散步,就这样瞧着人家,瞧到大将军不好意思地直接往房间里钻。
等人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出来,戚昔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调侃:“种田去了?”
燕戡郁闷,猛灌了一杯桌上的茶。“没种,看了他们种。”
“那也不至于搞成这样。”戚昔就没见燕戡这么落魄过。
燕戡眼下发青,眉心紧皱。“除了训练,让将士们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事儿了。”
戚昔拎着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不顺利?”
燕戡:“只是愁。几百亩的地,出产的粮食还不够将士们吃半年。”
戚昔搁下茶壶,目光落在大门外的地里。
“那就增产。”
燕戡眉头皱得更紧,这就是他每年春天都发愁的事儿。
“我们找遍了斜沙城有经验的老农,种出来的粮食也比往年好一点点。一旦朝廷那边不及时送粮,每年将士们都要几个月肚子。”
戚昔不是老农,田地里的事儿他了解,但不精通。
那几百亩地让燕戡去愁吧,他目前还有件事儿需要跟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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