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
诏丘抱着齐榭走出结界的时候,银辉已经开始淡去,只是他们折腾得太晚,即便没有褚阳的隔绝法术,天穹也是黑沉沉一片。
行馆冷清如斯,他轻手轻脚地将齐榭安置在榻上,用温和的清水涤净又处理好伤口,然后双手交握坐在床前。
不知是谁拉开房门,惹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脚步拖着沉沉黑影走过来的时候,他倏然回神,顶着月光的稀薄亮色,对来人笑了一下。
褚阳问他:“怎么不去睡觉?”
诏丘还穿着染血的蓝袍,怎么可能睡觉,但他却说:“睡不着。”
褚阳曾经说过,诏丘此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没心没肺,其实尘俗心很重,对于万事万物都有那么一点牵挂。
又可能是他太能折腾了,但凡行事,总能牵扯出一堆人,惹出一堆因缘。
好的,坏的。
因为是自己扯出来的烂摊子,他不可能不管,追着赶着要善后,感人的同时,也有点烦人。
所以见他这副模样,褚阳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在琢磨之前的事情,递过来一杯水,在他面前坐下。
“这次又是什么惹到你了,连衣服都不换,就要在这里干坐着。”
诏丘却说:“不是这次的事情,”他抿了一口冷茶,“下界这么久,总该回凌空山看看,但师门有别,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不如现在问一问你。”
他的语气其实蛮轻松,除了说回莫浮派的时候突兀了一点,其他的都合情合理,褚阳颔首:“你说。”
他先是扯了一句闲话:“你记得我刚带阿榭回凌空山的时候,云师兄心情不好,你就叫我上太山派吗?”
褚阳说:“记得。”
嘉州化骨事毕,各路弟子回门,云见山自从回了太山派就去领罚,然后就一直在居室待着。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云见山坐着坐着,越来越郁郁寡欢,什么都听,谁都见,但就是不说话,沉郁得很没有由头。
褚阳面上不显喜怒,其实心里着急,思来念去,把莫浮派的诏某人挖了过来。
他是想着,相比云见山,诏丘此人有时候心大得简直不像正常人,说不定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开口。
于是乎诏丘身负重任上山,一路雄赳赳气昂昂,褚阳不放心:“你悠着点,见山脾气最执拗,你别一句话没说对,反而把他搞得更闷了。”
诏丘颔首:“放心。”
结果他转头就把云见山拖出来,一道符篆下去,把人扛上了房顶。
褚阳都傻了。
他站在
诏丘不以为意,还对他招手:“你也上来。”
于是褚阳人生头一次爬上房顶,头一次犹犹豫豫坐在一边。
云见山确实心情不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毫无精气神,撤掉符纸后就要跑回去继续当乌龟,诏丘不让,他就板着脸扯自己的衣袖,意思很明显。
他要继续回去坐禁闭。
结果诏丘毫不在意,理所当然道:“房顶就不算居室吗?外面里面都是一样的。”
云见山投过来的眼神很复杂。
天可怜见,他们这一堆人吃的罚加起来也没有诏丘多,自然想不到这样钻空子的办法,虽然一如既往是馊主意,但褚阳病急乱投医,打算先闭嘴。
然后诏丘就把小小一只的齐榭塞到了云见山怀里。
诏某人拖家带口来的,严温和诏丘夹击云见山,褚阳坐在诏丘身边。
云见山和齐榭大眼瞪小眼,褚阳忍不住多问:“你什么意思?”
诏丘给的理由特别合理:“既然不说话,肯定就是有心事,想必太山派弟子都劝过了,既然大的没用,就换小的。”
褚阳问:“那也该晏清上,晏清更喜欢见山。”
诏丘说:“不行,小十六就是和他太投缘,看到他这个死人脸肯定要哭,到时候究竟是哄谁?”
褚阳服气了:“那接下来?”
诏丘说:“等。”
那天夜色深沉,夜风森寒,更何况西岭山常年飘雪,除了齐榭是被裹成一团塞到云见山怀里的,其他人都只穿着再寻常不过的弟子服。
多多少少有点冷。
但没人吭声,他们坐成一排,就陪着云见山发愣,最后天将日出的时候,云见山拢了一下怀里的齐榭,站起身,说了第一句话:“回去吧。”
褚阳当然又惊又喜,但诏丘接过困睡着但是还暖烘烘的齐榭,点点头就要走。
褚阳拦人:“不跟着去居室休憩一会儿?”
其实他还有一句想说,问诏丘要不要多问一点,晓得他为何如此。
诏丘摇摇头:“云师兄已经没事了,没什么好问的。”
那天正是三月禁闭的最后一天,很容易让人以为云见山是因为挨罚,心里不舒服才会如此,诏丘最开始也这样以为,直到入灵奴的时候,摸到了一个东西。
他问褚阳:“你知道一些灵剑品级太高,即便剑主逝世,契约消散,也会有一道灵力留在上面吧?”
褚阳的神色毫无波澜,一直盯着他:“知道。”
诏丘点点头。
他顺着灵剑,看到了一点东西,是他没见过的。
灵力剩得不多,他看见的也不多,短短一瞬。
那是云见山跟着闻端去遂宁城捉人,又跟着闻端闻理回嘉州的第一天。
闻端刚落地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再现身的时候,身上裹了一层浅淡的药香。
彼时云见山要去找褚掌门,一路走过去,越过一道拐角,刚好看见闻端拽着手上的手套,布料被拉得很长,最后露出一双瘦白匀称的手,一脚迈入门框。
应该是觉得打扰尊长议事不太好,但他也有正事要说,于是辗转好几圈,他还是在房门口定住脚。
几位掌门长老议事,设一个隔绝声音的小禁制再正常不过,但是云见山没想到他们并未如此。
可能实在是太惊讶了,即便诏丘是握着剑,从剑身带出的幻境去看这一幕,也能看到云见山瞪大的眼睛。
然后是谁说了一句:“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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