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
佟立修说:“你有所不知。”他堆起一个风流倜傥又无比魅惑的笑来,“既然灵奴落点不是人,而是阵,那就又不是原来的说法了。”
这个笑,以往多是对着他那些花花绿绿的拥簇去的,但诏丘扪心自问,他和齐榭,应当不是,也绝对不能是这拥簇中的一员,并不是绕着他飞的什么蝶啊燕的,是以这个笑色和眼神,都不带什么情爱和撩拨的意思。
但这才是让人头疼的地方。
因为除了这一层,能让佟立修笑语盈盈,眉眼弯弯的,多半是什么坏招,是他心头的坏水在荡,才带得他整个人被妖邪上身了似的蛊惑人。
他木着脸,眼神就落在佟立修的脸上,看着那张漂亮的唇上下开合翕动,蹦出一连串惹人嫌的话:“阵不同于人,没有灵神和意识,即便再厉害,也是一个死物。之前灵奴再多,也只冲着我一个人,但现在你也被追过了,便是阵意扩散,将你也认作可追杀的对象,除非阵散,不死不灭。”
换而言之,他被盯上了,跑到天涯海角也无法摆脱的那种。
这种情况,诏丘不是不知,只是他还没有被人这样算计过,不能理解这样的大费周章,也就下意识的没去想这一茬。
凡有沾染,都不得逃脱,这不就是一个泥沼漩涡么?
沉默了很久,诏丘忍不住问:“佟立修,你是不是克我?”
佟立修摊开手:“我发誓,我没有。”
他说:“只是有人讨厌我。”
所以事事干涉,才让事事都被加上阻塞,难为他一个青天剑宗掌门,不在眉州城当吉祥物,奔赴千里,反在界外游荡。而他周遭稍微亲近之人,都不得不逃远了些,才能保得一身清明。
这只是随口一提,且看他神色,恐怕已经习惯了,对当下境况没多大不满,诏丘却听愣了一下。
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他已然开口,像是劝解:“没事,他也讨厌我。”
是以,若是日后佟立远收总账,发现自己这一棍子还敲到了另一个仇敌,心头恐怕是要得意的。
他和佟立修,分明不是一个门派所出,却能因为一个人的手段被搅和到一起,此刻也算难兄难弟。
果然,佟立修弯了一下眼睛,因为并不是奔着蛊惑他们来的,颇有点温雅天成的味道,显得不讨人厌了,他很有眼色地顺竿爬:“所以你们是答应和我一起破阵了么?”
诏丘没想太多,直愣愣又无奈的“嗯”了一声。
然答应完,才发现不对劲。
自己是讨债来的,现下除了两个万恶之源的玉棋子,他什么都没捞着不说,还平白搭上了自己的劳力,颇有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意味。
佟立修笑得更开心了,顶着诏丘幽幽的眼神也能镇定自若,骨节分明的手朝下,凭空一抓,瘫在地上装死的三道黑影又被提吸而上,挤挤攘攘,排成一排悬在他掌心下一寸。
诏丘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灵奴顺出一根黑线,乖巧自觉的攀在了他的小指上。
另一侧,还有一团黑影在移,他适时伸出手虚挡了一下,手背和齐榭的撞上,骨节相错,没发出什么声音,但莫名扫出一道冷风,将最近的一只灵奴扫出去颇远,显得他的这个制止很明显。
“就不用给阿榭绑了吧?”
齐榭扫过来的眼神很淡,他默默收了和诏丘相撞的手,但没有放走灵奴,而是将它托起,圆润黝黑的一团就在他掌心舒舒服服的待着。
因为被拨弄了一下,黑雾扭动着,可能是因为不舒服,灵奴有骤然缩小的架势,但齐榭的手曲起,指弯在某一处刮了一下,灵奴又是那个大小和模样。
佟立修扫过这个小动作,又掠过齐榭面无表情的脸,答道:“不好吧?”
他甚至都不问诏丘何出此言,已然驳了他。
诏丘摇摇头,来不及和他解释更多,倾身过去,凑近齐榭说了几句,然后一脸古怪的齐榭回望过来,和佟立修对视了一眼,飞快垂下眼皮,摇着头答:“弟子不困。”
诏丘其实是不信这句话的。
但是齐榭的性子,既然说定了一件事,必然是从头到尾都要跟着,虽然他都没说过几句话,一副任随另外两个人安排的模样,但那份坦然并非无谓拿捏,只是目前的所有行止都如他所料,也随他所想。
是以今日的第一驳,他也用在了诏丘身上。
齐榭抿了一下唇:“师尊去哪,我就去哪。”
他的语气客客气气,但言辞笃定,因为拢着一团雾,擡眸望过来的时候,深色瞳仁被映上了一层寒意。
那便是不容反驳。
没等来回拉扯商量,这两人已然将事情定下了,且看神色各自不同,却是如出一辙的泰然,佟立修不晓得诏丘说了什么,但听得齐榭的答话,也能猜到无有变故,还心情颇好地朝他笑了笑。
诏丘一连吃了两道瘪,倒是有点茫然。
他似乎在两人身上看到了一点没来由的默契,实在好奇,正想多问,佟立修已然转过身,说:“走吧。”
这句话,是对着他手中的一只灵奴说的,黑黝黝的东西被他捏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明明是在空中虚浮着,却像是履足平地,扭着只指节长的腿一摇一晃地带路。
这东西在他手里要听话得多,一点幺蛾子都没出,也不像调戏诏丘一样,突然杀来,在他指尖一揩,若不是半邪半灵,倒是很适合做宠物。
但很快,他就不这样觉得了。
虽然是三只灵奴,但它们指的路是一样,齐榭和诏丘毕竟是被诓过来的,不算主力,于是佟立修颇有担当,走在他们前面一些。
越到后半夜,这天气越磨人,诏丘倒不是受不了寒气,只是阴风一荡,手里的东西就被吹散一点,浑圆的体型被摊成一片,雾色流动,又勾出淅淅沥沥一片水声。
因为贴得近,又与指尖相系,空灵的水声就像顺着骨缝咬进来,一路上攀下滑,绕着耳廓淌到最深处,又附着肌肤滚落下去,贴身的衣物都像是被慢慢地,一层一层濡湿。
虽然只是雾气撩拨,但切身所感,更像是……在洗他。
粘腻冰凉的感觉不太舒服,诏丘下意识抖了抖手指,灵奴被甩出去,又勾回来,晕头转向间,水声更浓了。
肩膀被贴了一下,衣料磨擦声音不大,又因为穿得厚,没有体温交递,但他莫名僵了一瞬,一时失手,直接将灵奴丢了出去。
齐榭就伸手一拢,将那东西挡拢回来,像是对待什么闹脾气的小兽,安抚好了,再交到他手里。
诏丘接得不情不愿,嫌弃万分。
这森寒的触感和之前的不大一样,之前那个只是冷,像攥了一团冰在手里,但好在并没有什么变化,揉圆搓扁都是软绵绵的样子,只是握久了手冷而已。
但这个不一样,它不仅冷,还有脾气。
不知诏丘怎么它了,灵奴动不动就变换一下形态,时不时扭成个丑得奇葩的东西来碍他的眼,且更过分的是,它闹着闹着,还要把雾散开,浑像是寒冰化出了水,裹着手指磨他,恨不能沿着皮肤纹理渗进去,诡异又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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