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
木头砸地的声音很好辨认,细听甚至有碎屑飞溅,木块横飞一直砸到堂柱上。堂中一阵喧闹,然后是一道粗狂的声音,听着像是个莽汉在咆哮:“你也不看爷爷我是谁?”
诏丘不爱凑热闹,齐榭却已经自作主张的走出二层厢房。
大堂的破乱比他们想象的更甚。
桌子被砸坏了两件,茶具破损了两套,酒碟饭碗饭菜花花绿绿洒落一地,木凳子破损尚不知数,但一看就知道事主得赔不少钱。
一群彪形男子和两名身量娇小的女子就站在这片狼藉的两端,对望着。
倒也不算对望,就是领头的胡茬大汉瞪着更高挑些的白衣女子,而后者并未理会他罢了。
他们之间的沉默并不长久,就见那大汉向前一大步,指着那面色冷漠的女子道:“你,可想好了,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
这人一身膘肉,身形壮硕,倒挂眉毛粗且短,声如洪钟面带愠红,瞧着像是一方恶霸,堂中客人本来就少得可怜,经他一吼便只剩了店主和小二在几步远战战兢兢守着,那女子却不怵,只冷冷甩下一句:“我和我的人,你要不起。”
汉子怒目圆瞪,随手抄起一把破损的木凳,看准了支叉尖利的那一面就要朝白衣女子身上捅,店主吓得砸汗,双手伸直奔去拦,但有人快他一步。
齐榭出门时手里正好攥着旧碗,见着情形不对,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拿着瓷碗对着二层回廊上的木勾栏狠狠一砸。
瓷碗迸碎,最大的那一片则从齐榭手里飞到那汉子的脸上,片尾一道白光,瓷片射出虚影,划出“刺啦”一声。
男人顷刻破相,长长一道疤痕从眼角蔓延到上唇,穿过暗色的唇峰向下颔爬去,伤口渗血,看着丑陋可怖。
齐榭这才出声,对着白衣女子和她身后的小姑娘:“相逢既是有缘,二位姑娘若方便,可愿上楼受鄙人一杯酒?”
彪形大汉见自己被打,还要被抢人,立刻就要冲上来,齐榭手里还攥着一块碎瓷片,立刻瞧准了他的□□,一副将扔未扔的模样,前者被吓住,身后一群小喽啰耳语几句,然后拉着他跑了。
堂中女子收好藏在袖中的一柄小刀,移步上楼,等到三人关上房门,隔着粗滥的屏风,诏丘就听见一道冷泠女声:“多谢子游师兄。”
原来是旧相识。
女子低声解释:“师兄让我低调行事,所以我迟迟未出手,倒让师兄费心了。”
听着不止相识这么简单,似乎是熟人,且听她话头,两人有约在前,诏丘心下了然,原来太山派送过来的,竟是个女弟子。
大宗派中女弟子不多,若如云屿所言,这人还是伶俐厉害的,不由得让人心生好奇,但攀着屏风做偷窥之事非君子所为,诏丘抿了一口茶,心想总有相见之时,不打紧。
果然,齐榭出言安慰她:“那人无礼扰你在先,错不在你,我也没想到这荒僻镇子也能养出这样的恶霸。”他叮嘱,“以后遇到这等人不用顾忌。”
他让开步子,来人正好看见屏风后一道身影,垂首抿茶,单脚支起,一派从容自在。
齐榭蜷着手指,低声解释:“是我师尊。”
女子似乎是极其不可置信,甚至压着声音倒吸一口气,她下意识向前探首:“师叔?”
诏丘心道正合我意,正要端个漫不经心的架子先瞧瞧来人如何,却未料到白衣姑娘实则没有看他一眼,低着头忒实诚的朝他扑通一跪。
“太山派弟子晏清,拜见长溟师叔。”
诏丘霎时晓得了,为什么她师出太山派,却一句师兄,一句师叔,要比其他人都喊得有底气。
宗门山派,十年一次擢选,往往得不少天资聪颖的后生弟子。但修仙世家并不在多数,散修自修未为不可,拜入门派修习的弟子心性资质不一,历代仙师掌门要寻得称心如意的后生,很少只盯着明面上的擢选,或是仅把主意打在下界的修仙世家身上。
常言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下界百姓有命数不永早亡者,遭逢邪祟不幸丧命者,或是遇上灾年,被饥荒和瘟疫夺去性命之人。
每逢此况,诸多城池少不得多出一些孤儿孤女,个把掌门长老遇上合眼缘的,直接把人带回门派收作弟子是常事。
晏清和齐榭便是如此。
十九年前一场天灾,下界生灵涂炭,饿殍遍地,诏丘和当时还是太山派二弟子的云见山一并下山赈灾,正好捡到两个娃娃。
诏丘和云见山一合计,觉得替门派延续道法是再好不过的善事,一人带着一只小崽子回了山门。
只是当年诏丘带走的是齐榭,而晏清被太山派弟子带走,自然师承此人。
人间机缘便是如此,一念之差,经年累月却渐成高山深谷,跨越不得,扭转不得。
若是当年带走晏清的是他诏长溟,而……
诏丘暗暗笑着摇头,赶紧把人扶起来。
女子早不是当年那个脏兮兮爱哭鼻子的小娃娃,一头利落的马尾,银簪横穿发丝而过。瑞凤眼凌厉,唇色绯红却不显艳色,银白剑袖裹住纤细手腕,纯白素衣并无丝毫缀饰,只束腰上挂了一枚白玉玦。
被诏丘扶起来就负手端站着,眼眶还是红的,眼尾上挑带着点我见犹怜的风韵,除此以外一身的清明肃杀之气,傲色浑然。
看着让人避退不及,那个莽汉对着这样的女子也敢做低俗姿态,真是没长眼睛。
诏丘看着堪堪差自己一个头,比齐榭也矮不了几寸的姑娘,实在忍不住冒出一句很见年纪的话:“都长这么大了啊?”
晏清原本就泛红的眼眶终于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啪嗒两声,清泪砸在地板上,不响却让人心惊,这话像是戳中她的痛脚,诏丘就看着一个好好的大姑娘,原本看着又冷又傲的模样,嘴巴一抿就开始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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