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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敌为友(1 / 2)

化敌为友

小约翰呆滞地伫立在河岸边,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将那只僵硬地伸在半空中的手挥舞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手臂逐渐发麻、最终软弱地垂了下去。他懊丧地低下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那小舟一点点地远去。船上载着两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他们拉下的风帽遮住半张脸;月色洒在二人周身的只有黑影,但这一切最终也都完全隐没在了粼粼的波纹之上。少年眼前那层温热的薄膜在夜色里放出微弱的光辉,而他只听见了背后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与那空寂野原深处传来的回声。

约翰又一动不动站了很久,等到彻底确认主教代理与爱斯梅拉达的身影从自己眼前湮没,这才得以拥有喘息的机会;他的双眸低垂,胸腔里溢出一声哀凄的叹息。

“唉!这真像一场梦一样…”

在他背后传来一道妇人的嗓音,那份猝不及防被打破的沉寂惊得他立刻转过身去——那正是古杜勒嬷嬷的低语,她身穿深灰色的布长裙,两只垂落的手紧紧绞握在身前,满头银发在月亮底下如同发亮的细丝——那副模样仿佛一尊屹立在塞纳河畔守候的慈母塑像。

“我感觉自己昨天早上好像才找到心爱的女儿,下午高兴地看着她好不容易和克洛德副主教大人厮守在一起…可是怎么晚上就忽然和我们分离了呢…?”她眼含热泪、声音颤巍巍的,说完这句话后,又将双手合十、擡到胸前,阖眸祈祷起来,“…圣母保佑!我的小安妮丝和克洛德大圣人路上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一定要幸福平安地生活,以后再顺利和我们相见…”

闻言,小约翰将嘴唇咧开,强作镇定地挤出一抹笑容。

“没事!古杜勒嬷嬷,”他昂起头,拍了拍胸脯,“您可千万别伤心,我哥哥那么智慧,他肯定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帖!再说了,您这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好儿子?…”

见了约翰这副模样,卡西莫多也试着咧了咧嘴,结果却吓得那金发少年直吐舌头。

见古杜勒嬷嬷呆愣在一旁不做声,小约翰眼珠一转,忙喊道:“这样吧!我们送您回蒂尔夏普采邑,您看看自己的新家,心绪应该会平静些。”

说着,那大学生便飞快地跃上马背,留卡西莫多跟在后面搀扶着古杜勒嬷嬷朝马车走去——这显见是一幅奇异的图景,那母亲虽早已因十余年前的创痛而白了满头的发,但也全然没有苍老到需要人扶持着前行的地步,而敲钟人自己都是个罗圈腿畸形,却主动迎上前去搀住古杜勒嬷嬷——一时间,我们竟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搀扶的那一方,谁又是被搀扶的那一方。此刻,卡西莫多那混沌的内心深处究竟澎湃着怎样的情感?面对这个于他生命而言意义重大的妇人,他是把自己曾经对主教代理那种“要胜过一条狗、一匹马与一头大象”的崇敬、感激和忠诚转移到了古杜勒嬷嬷的身上;还是竭力在记忆里用此类效忠的举止去补偿自己那此生从未见过的母亲的形象?我们不得而知。

马车一路在城郊荒无人烟的草野上疾行,他们朝着巴黎城北赶去,想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况下尽早抵达弗罗洛家族采邑。而关于蒂尔夏普采邑——如今我们虽早已不再使用这个称谓,却仍有必要对它当年的图景状况做出一番粗略的描摹:在那个时代,卢浮宫坐落于巴黎城中心的塞纳河北岸,在这座精巧的艺术瑰宝内曾居住过五十位法兰西的国王与王后;而十分凑巧的是,弗罗洛家族从帕克莱兄弟那里继承了莱尔夏普采邑,那片采邑原属巴黎主教管辖,而它恰好就临近卢浮宫。

当他们穿过微微起伏的开阔草地、掠过两旁零星散布的石砌或木头小屋,来到一片河水潺湲、天高地远的“小镇”——按照我们今天的说法,或许会将其称为“镇”,然而在当时,这正是所谓的蒂尔夏普采邑,弗罗洛家族便是这片采邑的领主。

约翰跳下马车,瞪大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景致:这个调皮鬼虽然也曾经在偷偷逃出托尔希神学院之后误打误撞地到过几次蒂尔夏普采邑,但或许是那被自己副主教哥哥严厉训斥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小约翰看着自己家族的这片蒂尔夏普采邑甚至也不由得生出一种灰暗而悲怆的情结。比起这片蒂尔夏普采邑,让蒂依方塔一带的磨坊采邑——他那童年的乐园,反倒更为令他谙熟与亲切。

夜色沉静,瞭望四顾,这便是从小约翰眼里所看到的家族采邑容貌:在十三世纪,为了其中的二十一栋房子,各大势力曾打过许多场官司;后来,克洛德·弗罗洛作为采邑的主人,位于一百四十一位领主之列,享有巴黎及其城厢的年贡;而如今,这二十一幢精巧的小房屋正安稳地坐落在塞纳河畔的草野之上,就好像初春播入土中的种子所长成的小屋那样。季春①深夜里清冽的河水从这片采邑面前汩汩流淌而过,轻声撞击在石上,激起一阵阵造物纯净的微弱涅槃乐音;天际的辰星正睡着,那幽深的紫蓝色夜幕是笼盖采邑的顶帐,每家每户的灯都早已熄灭了,只剩下几缕微弱的星光与塞纳河波痕的反光照在他的眼前。

(注:①当时是三月初,按照后世的说法,应将其称作“季春”。)

在此之前,约翰和卡西莫多早已依照主教代理的旨意为古杜勒嬷嬷收拾出了一幢整洁漂亮的小空屋——我们可以看到,那间屋子正位于蒂尔夏普采邑的边界[1]、塞纳河北岸,推开窗户便能望见远处塞纳河的粼粼波纹——不得不说,这要远比圣母院内的禅房更为宽敞舒适。

等到那可怜的母亲走进屋,小约翰悄然点亮壁上的烛灯,她仿佛还陷在梦里没有回过神来: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与从前的十五年,她都住在罗朗塔楼的老鼠洞内与那群游荡的不知名虫豸为伴,她曾一度以为,能找到心爱的女儿、搬进圣母院内居住(那是她眼中的圣殿),便是上帝赐予她这个不幸者的天堂。

“嬷嬷,您就先住在这里吧,卡西莫多和我会经常来看望您的!我们给您备好了所有物资,您只需要安心地住着就好。”约翰审视着自己收拾出的杰作,不无得意地咧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们在此无需细表他们又谈论了怎样的话题,情感经历了一番怎样的起伏波折、最终渐渐趋于平静——让我们留给一位母亲与她新收的两个义子之间以独处的契机,对于这期间的宁谧交谈保有不去刨根究底的礼仪。不管怎么说,就在卡西莫多好不容易逐渐解放了他那因耳聋而上锁的舌头、浸溺在亲情环绕的美梦之中时,肩膀突然被猛地拍上的那个手印又将他给拉回了现实。

敲钟人绷起脸,摆出一副咯咯咬牙的吓人姿态——显然,卡西莫多极不乐意让兴致被人打搅,他一擡头,却正巧对上约翰那双皱在一起的眼睛。

“卡西莫多,我们得走了。”

不知是否为刚刚“继承”了弗罗洛家族主位的缘故,小约翰的语调此刻遽然变得沉稳了不少。

“…走什么?走哪去?我这才刚开始说了没多久!”

卡西莫多对此迷惑而又郁闷,粗声粗气地问语调分外不满。

“St!”见他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约翰气不打一处来,往他满头的红发上一拍,“卡西莫多,你不是每天都在圣母院里敲钟吗?如果你今天清晨之前没有赶回去敲钟,会被市民怀疑不说,要是教堂执事此时又发现你不见了,难道你觉得他们就不会心生怀疑?”

(注:St为拉丁语,意为“傻瓜”。)

那敲钟人努力从约翰嘴唇的翕动上读出他所说的意思,等到理解清楚之后,他也如梦初醒般猛然往自己脑袋上一拍,大叫了一声。

等到两人挥别古杜勒嬷嬷,驾着马车急匆匆地赶到圣母院门口的某处不引人注目的小巷旁,恰好是天将明未明的时候。

副主教离开了,尽管所有人都还不曾知道这件事,但那依然不得不继续留在圣母院内敲钟的卡西莫多却已然感觉到了一种无所适从的空惘——从小到大,他惯于在义父的荫蔽之下生活,如今他却必须独自面对这个对自己充满嘲弄的世界。在圣母院敲钟人的心中,大钟玛丽有了情敌,她和十四个姊妹遭到冷淡,是因为他已然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精神支柱:不幸中的万幸,这个可怜的驼背虽然没了养父养母,却还有古杜勒嬷嬷和小约翰一行人,他大可以将他们视作母亲和兄弟。正如万物自有其运行的规律,只要我们安然沿着这种隐藏在暗处的道而游弋,命运总不至于将我们弃于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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