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也不一定就是掉马,没准张良只不过起了几分疑心,故意诈他?
方缭稳住心神,淡淡地瞥了张良一眼,脸上自然地浮起一丝疑惑:“尉缭?”
一抹残阳如血,已经写秃的毛笔,细细的笔杆在张良的指间旋转。他青衫散淡,唇边一抹温和的笑,神色透出十二分的笃定。那小眼神仿佛在说:我看师父如何狡辩?
方缭擡头望天:徒弟太聪明,忽悠不住怎么办?
冷不丁被揭穿身份,继续装糊涂也没什么意思。
他好奇心比较重,顾不得窘迫,掩唇轻咳两声,问道:“为师扮演赤松子的时候,很认真的。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张良斟酌一下语句,声音中有藏不住的笑意,“师父在其他人眼里,应该没什么破绽。只是在弟子面前比较随意。”确实随意,张良曾瞒着赤松子,去给韩非扫墓,因为不太了解秦律,遇到一点麻烦,险些被亭长拘留。然后就遇见了尉缭。
当时,张良还以为是偶遇。现在看来,应该是尉缭消息灵通,知道徒弟东游西逛触犯秦法,立即赶过去准备救场,发现徒弟有能力脱身,便袖手旁观。紧接着,就有鬼谷弟子出面招揽张良,邀请他加入鬼谷,帮尉缭处理一些杂事。
张良原本就想借助鬼谷的势力,助韩王安复国,欣然同意。
表面上,尉缭十分公正,没有给张良任何优待。但替国尉缭做事,就等于获得了某种庇护,一般人不敢招惹国尉府的幕僚。
尉缭不信鬼神,无论廷尉李斯遇到多么离奇的案子,跑来求助,尉缭都能冷静地抽丝剥茧,找出真相。赤松子则相反,他是世人口中的活神仙,一举一动都神秘莫测。
没人会将这两位联系在一起。然而作为赤松子的入室弟子,张良经常出入他的书房,意外发现赤松子的阅读癖好、笔墨纸砚摆放的位置、午睡的时长、爱吃的点心都和尉缭一样。
若是留个心眼,还能找到更多相同点,比如喜欢摆弄小孩子的玩意儿、吹笛子超级难听,不愿意长时间跪坐,坐一会儿便要起身走动,或者干脆转移到胡床上。生活习惯更是完全一致。
前不久,韩人无法适应秦国繁重的徭役、严苛的律法,在新郑造反。毕竟,秦国变法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老秦人用了数十年才完全适应,韩国变成颍川郡不足一年,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秦王政第一时间赐死韩王安,派兵镇压叛乱,大批韩人沦为刑徒,被安排去开山凿墓、修建王陵。张良辅佐韩王安复国的希望破灭,他变卖家产、遣散奴仆,重金收买了一个大力士,谋划着刺杀秦王政。
然而赤松子发现了徒弟的异常行为,根本不给他独自行动的机会。尉缭也一反常态,把张良带在身边,各种使唤,让他没时间搞事情。
朝夕相对,难免暴露更多问题。张良也不愿意相信赤松子就是尉缭,但昨天他上台阶的时候故意绊倒,被尉缭拉住,近距离一嗅,尉缭身上浅淡的药香,跟他师父赤松子别无二致。这又不是某种能在集市买到的熏香,而是长年摆弄药材、用香草沐浴染上的味道。别人模仿不来。
今天的破绽最为致命,大约是正在气头上,尉缭给自个儿放假三天,扮成赤松子,叫上张良纵马出城,却忽略了一个问题——赤松子不应该知道张良在哪儿,去官署送文书是尉缭安排的任务。
方缭也恰巧想到这一点,轻笑一声;“阿良,你有口福了,为师带你去个地方。”徒弟太瘦,他早就想开小灶,给徒弟加餐。只是尉缭没道理去管张良吃什么。
张良恭敬地应一声,自觉地去牵马。
黄昏的云彩瞬息万变,沿途几处村落炊烟袅袅,不时地传出鸡鸣犬吠之声。
方缭循着记忆,策马来到邯郸西郊,墨家弟子的据点,满是蔷薇的古宅仍在,带刺的花枝无人修剪,将敞开的大门挡了一小半,院中杂草丛生,发霉的木材堆在墙角,鸟雀在地上觅食,青蛇攀着树干偷吃鸟蛋,看起来异常荒芜。
竟是多年没住人的样子。看得出赵晨等墨家弟子已然离去许久。
方缭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交到张良手中:“戴上。此物能驱虫蛇。”
张良接过来看了看,是一只香囊,里边装着干花和药丸子。他将香囊系在腰间,先拜谢方缭,再拴好马,当先走进荒宅。
方缭的视线落在徒弟腰侧的桃木剑上,这把木剑像古董一样有包浆,泛着珠玉一般柔和温雅的微光,显然是徒弟的心爱之物,时常细细摩挲把玩,才会如此幽光沉静,赏心悦目。
“令尊曾在这里定做雨伞。”顺带买了他的桃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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