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第七日,粮仓见了底。陆贽看见禁军开始剥树皮,有个小兵把最后半块麸饼塞给同伴,自己偷偷嚼着皮甲上的牛筋。德宗召集群臣,声音嘶哑:\"朕欲突围往梁州...\"
\"不可!\"陆贽出列时撞翻了灯架,火星溅在袍角,\"昔日光武帝困守昆阳,卒成大业。今勤王诏已发,李晟、李怀光必星夜来援!\"他跪行三步,额头重重磕在砖地上,\"若离此城,天下离心!\"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浑瑊满身是血冲进来:\"东门破了!\"德宗面如死灰,陆贽却注意到将军左手紧攥着一面残旗——那是朔方军的狼头徽记!
\"是李怀光的先锋!\"陆贽夺过残旗高举,\"陛下请看,援兵到了!\"德宗颤抖的手抚过旗帜,突然扯下腰间玉佩砸在地上:\"传朕口谕,守城者每人赐绢十匹!\"玉碎之声清越,陆贽却听出几分亡国之音。
当夜叛军攻势更急。陆贽在城头协助搬运箭矢时,看见老臣姜公辅独自立在垛口,白发在火光中如银焰燃烧。\"姜公何不避箭?\"他上前搀扶,老人却将一卷帛书塞入他怀中。
\"这是给李晟的密诏副本。\"老人指向城外隐约的火把,\"若老臣战死,陆学士需记得诏中第三条...\"话音未落,一支火箭钉入老人肩头。陆贽正要施救,老人竟纵身跳下城墙,枯瘦的身躯在半空中舒展开来,像一片投入烈焰的谏纸。
黎明时分,李晟的铁骑终于冲破重围。陆贽在城门处迎接,却见将军马鞍上挂着颗首级——正是昨日跳城的姜公辅。李晟泣不成声:\"叛将令狐建...将姜公遗体悬于旗杆...\"
陆贽解下官袍覆于首级,忽觉掌心黏腻。展开手掌,发现是昨夜老人塞给他的密诏,已被鲜血浸透第三行字迹:\"怀光兵至,勿令入城\"。
次年春,叛平还京。德宗的龙辇过咸阳原时,陆贽看见新坟如麻。有老妇在坟前焚烧纸马,灰烬飘到他的马鞍上,竟是一张撕碎的《均节赋税疏》。抬头时,发现德宗正透过龙辇纱帘看他,眼神陌生如观叛将。
回到翰林院那日,庭中老梅竟开了反季的花。陆贽在树下捡到半块玉佩——正是德宗摔碎的那块。他用绢帕包好想呈还御前,却在紫宸殿外听见宦官低语:\"陛下说陆贽与李晟走得太近...\"
贞元八年冬夜,已被贬忠州的陆贽梦见奉天雪夜。姜公辅的血在雪地上蜿蜒成字,赫然是当年密诏被血污的第三条。惊醒时窗外北风呼啸,恍若那年乱兵围城的号角。他披衣起身,将新写的《均节赋税疏》投入火盆,火光中浮现出德宗渐行渐远的背影事件,李怀光后来果然反叛,印证了陆贽政治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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